96  暴露关系

    “我不是景家人。”

    短暂沉默后，小雾听见自己僵滞的声音，“裴先生或许不会拒绝她们，但也不会搭理我。”

    老夫人没有再接茬。

    转过身，背脊笔直，溏心玉雕的拐杖杵在旁侧，规律而缓慢的敲击地面，闷咚作响。

    尚未落座，沏好的茶水已经到了手边。

    她的目光没过小雾透得像白瓷一样的脸颊，溶进乌绿的茶水里，品了一口，淡淡地说。

    “这茶嫩得很，像那孩子泡出来的。”

    “像景雾小姐正常。”

    “不是景二，”老夫人放下茶杯，直直地盯着她，“是景韵。”

    “我本以为阿忱会更喜欢你。”

    “现在来看，他还是更中意冉冉，连去开会的前一天晚上，都要把冉冉叫进自己房里。”

    小雾的手指动了一下。

    垂下视线，将自己放进明暗的交界线里，深橘色光像被捏挤过的橙子，淋漓的汁水溅到她的眼睛。

    她睫扉翕动。

    平静无波地说：“裴先生不是会被过去裹挟的人。”

    “无论他过去喜欢景家大小姐，还是二小姐，都与现在无关。”

    老夫人弯唇，笑了下。

    “不过是因为景韵还活着。”

    “活人才能期盼长久，死人只有爱屋及乌。”

    后面的话，是说给小雾听，更是喃喃自语。

    “我早该想到，景二救过他。”

    “他放下谁，也放不下自己的救命恩人。”

    小雾低头，手中捏着一把小银勺。

    在杯中胡乱地搅。

    涟漪无数次撞到杯壁。

    小雾面无表情地放下搅拌勺，避开对方探究的视线。

    “清和哥呢，您也这么在意吗？”

    在意到要去分析他的喜欢是出于什么心理，是爱情还是怜悯，以及更喜欢哪位替代品。

    可是提出这个问题的下一秒，小雾就后悔了。

    裴译忱与景家姐妹的纠葛与裴清和无关，这是其一。

    其二。

    她现在这等身份，跟裴译忱这种关系，不适合在任何时间任何场所关心裴家的前任家主。

    这是忌讳。

    意识到这一点，小雾咬着下唇，又低下头，给自己倒了一整杯茶，咕嘟咕嘟地喝了精光，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清醒点。

    还是懊恼些。

    “不好意思。”

    站起来的时候，烁亮的鎏金灯打在她身上，衬着她的黑睫浓长，没什么情绪的脸庞也带上了红晕。

    “我其实是想说……”

    老夫人忽而打断她的话：“念婷会被判死在监狱里。”

    小雾一怔。

    随即，又听到老人平缓的，寡凉声音。

    “如果是清和，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

    “小雾，你能明白吗。”

    “作为裴家大长辈，了解小辈的感情取向是必要功课，因为这是关系裴家后继人的重大问题。”

    “可作为从小看着清和长大的祖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个孩子。”

    “他温柔，悲悯，拥有许多上位者不该拥有的品格，与这些相比，他的喜欢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她放下茶杯。

    “生在裴家，可以说是万幸，也可以说是不幸。对于清和那孩子来说，大概更多的是不幸。”

    “老家主走得早，没有其他孩子，当初我主张把译忱这个私生子接回来，本意也是想给清和找个竞争对手，希望他别太天真。”

    “有时候我自己也在反思，这步做得到底是对是错。”

    小雾目光定定的。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可能是因为，你是清和最后见到的孩子。”

    “他直到最后都竭尽全力护着你。”

    “所以你一定比所有人都清楚，清和面对念婷这件事会怎么做。”

    小雾不说话了。

    姣好的侧脸浸在孤色浓重的明光中，另外半张昏昧不清。

    她低下头，完全失去了对杯中茶沫的兴致，随便给自己的目光找个歇落地。

    听到自己说：“您今天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我就先离开了。一会儿天黑得更厉害，下山的路不好走。”

    茶水已经凉透了。

    老夫人没再留人，按了茶桌旁边的按钮，淡淡地说：“送她回去吧。”

    两位身着旗袍的佣人走进来，对她摆了个恭顺的手势。

    他们没能把她准确的送到裴译忱房里。

    下行电梯刚到庄园门口就被按了制动暂停键。

    晃动一下，临时应急装备启动了，气流对冲的瓮鸣声敲打着厢体，两位佣人换上了苍白的神色，一左一右张弓而蹲，反背在后的双手紧抓栏杆。

    小雾未有反应，门就打开了。

    江恒身着咖色薄衬衫，站在视野里，颔首微笑。

    “辛苦，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两位佣人不算惊魂未定，却也心有余悸，抚着胸口，年长者整理好衣物，平稳语气：“不可，老夫人的意思是将她送回裴少爷的房间里。”

    “这也是裴先生的意思。”江恒一贯语气淡和，像在无感情念课本，“先生的私人飞机可能会在今晚落地于顶楼停机坪。”

    “他要求她履行私奴职责接机。”

    年轻的不太确定，“这件事，我可能要先问过老夫人。”

    “老夫人已经同意了。”

    “127968。”

    “老夫人刚刚给的暗码。”

    两位佣人面面厮觑。

    退后一步，任由小雾走出电梯。

    跟在江恒身后，拐向顶楼停机坪专用电梯间的方向。

    昏暗长廊寂冷冷的，被远方的潮声淹没了，小雾忽而站定脚步，指着旁边不太常用的安全通道，“我能从这里回到裴先生房间吧。”

    江恒转过身，背对月光，面色融入黑暗中。

    “上去二楼右转，就能看到通往主楼的电梯。”

    小雾含糊地应声，转身就要走。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不怕先生责罚吗？”

    她侧偏螓首。

    “怕。不过裴先生今天晚上大概率不回来。”

    “否则江助理不会出现在这里。”

    江恒微微一笑。

    “那两个佣人负责向老夫人汇报两位少爷的感情状况。”

    “通常是守在房门口一晚上，看你履行职责还是承托情感。”

    小雾：“……”

    这不就是堂而皇之地扒墙角偷听。

    不自觉地捏了下楼梯扶手，脸上隐隐发热。

    最后说：“多亏你见多识广。”

    “不是我。”

    江恒却说：“这是裴先生的意思。”

    “他不希望在其他人面前暴露你们之间更多关系。”

    什么关系？

    除了这个模棱两可的暧昧字眼，江恒什么都没说。

    就算说了，也不会是自己想要的那样。

    可小雾心脏还是猛地狠跳了一下，像一滩冰水被春光解冻，游滑的小鱼欢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