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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靖康之耻后的帝姬 第73节

    李清照苦涩地道:“人心一旦变了,岂是三言两语,道德律法规劝约束。”

    赵寰颔首,道:“易安居士能宁愿坐两年大牢,也要告发张汝舟,敢问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做到,是你自救,才活到了今日。而其他不幸的女子们,则没你这般幸运。要一个人无声无息死在后宅,实在是太容易了。“三不出”,并非保护了女人,而是将她们推向了死路。”

    李清照鼻子阵阵发酸,哑声道:“我以前亦觉着不对,亦曾与人谈论过此事。“七出”中,尤其是“无子,恶疾”,岂能是女子能够自控。“三不去”,哪怕过得不好,彼此两厌,也得生生忍受着,除非是发生了义绝此等关乎性命的惨事。人皆言,此举是对妇人的保护。若是被夫家休弃,娘家名声受损,嫌弃的话,妇人手不能挑,肩不能提,如何能活。二十一娘,我读过书,识字,能靠着自己赚得一口嚼用。若是目不识丁的弱女子,被休弃之后,如何能养活自己?”

    赵寰干脆直接道:“其一,本就不该有休妻这种方式存在,夫妻之间,应当有更完善的律法保护双方的权益,至少得全部改为和离,在和离之后,女人也能分到家产,保障以后的生活。其二,目不识丁的弱女子,除了给她们自小学习的机会,再不济,也要让她们学一门手艺。这两点没做到,朝廷该出面,对她们进行救助。比如眼下的风气,女子为何不能出来做事,与男人一样参加科举?”

    历史上在宋孝宗时期,曾有九岁女童参加过科举。不过她并非考的进士科,而是十五岁以下的神童科,只考诗词。

    最终她通过了考试,结局却是宋孝宗赐给了她妇人的诰命封号:“孺人”。

    后来在宋宁宗时,再有女童参加科举,便被大臣驳斥了。此时的三纲五常已经蓬勃发展,男人认为女人考科举不妥。

    且女人浓妆艳抹,若是出现在衙门朝堂之上,会引起男人围观,有伤风化。

    且不提此人说法的荒谬,将读书人的无耻体现得淋漓尽致。

    圣人言:“非礼勿视”,他们读遍圣人言,首先应该做的是选择管好自己的眼睛。

    赵寰听到后世普遍的说辞是,女人体力不如男人,在靠着男人种地,出力打仗的时代,所以女性处于被支配地位,是必然的结果。

    这些说辞持续了几千年,甚至连女人本身都深信不疑了。

    在后世中,也没见过田间地头少了女人劳作,杨门女将虽为杜撰,佘太君却真实存在,战场上同样有女兵。

    她们从没有过机会,有过与男人做同样事情的正式机会。

    “不一定说女人在读书上就绝对强过男人、可是,能不能行,总得给她们机会,让她们试一试。科举我也没考过,如今北地的几个州府,易安居士应当听说过,府尹大多都是没经过科举考试的娘子们。没有党争派系,政令通畅,她们都做得很好。”

    大宋人才济济,苏东坡,王安石,司马光范仲淹等等,数不胜数。最令赵寰感慨的是,哪怕如他们,都在党争派系中沉浮。

    如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丈夫赵明诚赵家,因为熙宁变法之后的斗争,遭到了牵连,

    深陷牢狱之灾,结果凄惨。

    李清照听得心驰神往,激动地道:“我听说过,还听到了姜府尹的休书!我写了那般多诗词,终是觉着比不上她,还是她直白的话,来得令人痛快!”

    赵寰笑道:“易安居士谦虚了,他们要文绉绉,我们也可以。不过我们都不擅长,写诗词文章,真不行。我请易安居士来燕京,是想请你负责《大宋朝报》。”

    李清照一愣,意外惊喜之外,跟着忐忑地道:“我行吗?唯恐有负二十一娘所托。”

    赵寰替李清照碗里加了茶,不紧不慢地道:“易安居士,你已经比南边朝堂上九成的官员有风骨,就凭着这一点,你就行!”

    李清照再愣住,旋即双手蒙住脸,遮住了汩汩而来的热泪。

    风骨!

    经过了战乱颠沛流离之路,失去了相互陪伴的夫君。再遭到男人算计殴打,离异坐牢,李清照疲于应付,早累得忘了何为风骨。

    赵寰的来信,给了她一线希冀,她再次活了过来。

    来的时候,念着反正没什么可再失去。走一遭,看一看,回到开封故地老死,也胜过在他乡孤苦飘零。

    赵寰却请她出来做事,真正的做事,不仅仅是与文人论诗谈文,闲暇时的消遣!

    赵寰仔细地道:“朝报上,我打算分为几块,一是揭露金贼的恶行,将他们造成的罪孽,一件件如实刊载出来。二是说文解字,从千字文刊载起,每次教几个大字。再次是刊载些农学,气候,各种珍惜古书的学问。三是刊载朝堂政令,比如各种赋税如何收取等,必须将朝廷政令下达到百姓之处,肃清风气。四是刊登朝堂上的各种案件,尤其是涉及到女性死亡,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最后,不定期公布人口数额,婴儿中,男婴女婴出生数量。我暂时只先想到这些,你若是有想法,尽管提出来,我们一起商议。”

    李清照听得极为认真,眼睛愈发明亮,待到赵寰说完,脑子就已经有了好几个想法。

    对于不理解之处,更是迫不及待问道:“为何二十一娘要强调人口数额,以及男女婴的出生数?”

    赵寰叹道:“易安居士应当知晓溺女婴的恶习,婴儿本来容易夭折,就算立了律法,也屡禁不绝。再加上民不举官不究,女人从出生伊始,就走上了一条崎岖坎坷之路。列出男女婴出生数,意在警醒那些想要生儿子传宗接代的。男女比例失衡之后,他们的爱子长大了娶不到妻,就只能打光棍。当然,只靠着这些提醒还没用,要让女婴能活下来,朝廷得有监管措施。我还在考虑,每年官府给女婴一定的补贴,一年一给。只要经过官府证实家中所生女婴还活着,就能领到一笔补偿。除此之外,还有读书等补贴。只是,”

    她双手一摊,无奈道:“我现在穷得很,还得打仗,这些都是我初步的打算。不过,我会很快做起来,趁着我眼下能一言堂,都是我能说了算的时候,在我的地盘上先行试点。等到政令成熟完善之后,就可以推广到全天下去了。”

    李清照胸口鼓鼓胀胀的,激动,豪情,期待,各种情绪都快喷涌而出。听到全天下的时候,她双眼睁大,颤声道:“全天下?”

    赵寰笑吟吟道:“是呀,全天下。”

    李清照眼里含泪,笑着喃喃道:“全天下啊!

    赵寰看向沙漏,道:“易安居士一路奔波,我见到你太高兴,忍不住拖着你说了这般久。你先下去歇一歇,就先住在我这里吧,旁边的偏殿里有收拾好的客房,你需要什么提出来就是,千万莫要客气。若是想住到外面也可以,宅子你自己去找,看好之后,我替你出一笔安家银。”

    李清照忙拒绝了,道:“二十一娘已经帮我太多,我先厚着脸皮借住几日,待赚到银钱,自己去找宅子住。”

    赵寰笑道:“你莫觉着有压力,给你安家银,都是凭着你本事,你该得的。”

    李清照见赵寰安排得周全妥当,对以后日子的茫然一扫而空,郁气尽散。整个人都泛发出了光彩,不再拘泥,轻快地应了下来。

    赵寰叫来周男儿带李清照下去歇息,陪着她一起出门,道:“我要出城一趟,估计会离开燕京一些时日。易安居士莫要拘束,自便就是。”

    李清照见赵寰行色匆匆,先前是特意为她留了下来,心中感激,忙道:“你先去忙,切莫管我。”

    赵寰告别李清照,大步流星出门,接过侍卫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李清照望着赵寰洒脱的背影,眼睛又湿润了。她此时方记起,赵寰比她的遭遇还苦上百倍。

    自从见到赵寰起,李清照却没见到她身上有半点阴影,只有无穷尽的力量。

    再看到井井有条安排差使的周男儿,她亦眉目舒展,生机勃勃。

    李清照知晓她们都曾被送进金兵营中,遭受过非人的折磨。

    李清照想哭,又想笑,喃喃道:“原来,汤福没有吹牛,真是宁为燕京人,不做南边相。”

    赵寰来到兵营,虞允文已经用过午饭,正准备去练兵。

    见她风尘仆仆赶来,忙将差使交给了下官,陪着她进屋,问道:“这个时辰来,还没用过午饭吧?可是发生了大事?”

    赵寰说了李清照来的事情:“我没来得及用饭,给我煮一碗汤饼就好,我们边吃边说。”

    虞允文听到李清照,诧异不已,忙吩咐了海平给赵寰准备热水饭菜,道:“我先前听说李易安好似在与那张汝舟打官司,后来南边局势动荡,就没了她的消息,她可是已脱了身?”

    赵寰捡着重要的说了,闷闷地道:“在这件事情中,大宋律的荒谬,不用质疑。听到她脱身,我除了替她感到庆幸之外,还有担忧。”

    虞允文沉吟片刻,道:“我明白二十一娘的顾虑,既然立了律法,就得严格执行。若是都按照人情,以及民情考虑,置律法于不顾,这道口子一开,律法就荡然无存。并非每件案子,都是易安居士这种情形。官员不照律法判案,其他百姓遇到不公,冤屈就得不到伸张。宣和年间的大暴动,朝廷为了筹措兵营的钱粮,横征暴敛是一重原因。底下无数官员趁机捞好处,又是一重原因。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处罚贪官时,并非都是按照律法来,而是看其后台派系,皇帝的喜好,官员就有恃无恐了。”

    宣和年北地大暴动,除了走投无路的百姓叛乱之外,还有吃不饱的兵丁起来造反。

    此事就发生在靖康之耻的前两年,民乱不算最可怕,兵乱一旦起了势,很快就能改朝换代。

    从那以后,大宋到处都是盗匪叛军,到如今尚未真正平息过。

    法制混乱,政令朝更夕改,以皇帝为首,人治大于法治,这是□□的根本。

    在接连灾荒的时节,下令加赋税,大规模出兵北伐,还任由童贯这种人领兵的赵佶,当时就该将他千刀万剐了。

    赵寰想到就烦恼不已,道:“章淳是有过失,但仅凭着他识人的这一点,就能抵消他所有的错误。赵构那混账,还敢舔着脸追贬了他!”

    当时立赵佶为君,章淳跳出来反对,认为他为人轻浮晃荡,不配为君。

    因章淳支持熙宁变法,赵构朝廷为了清算熙宁旧党,将他从魏国公贬谪成了昭化军节度副使,荒诞到可耻。

    虞允文见赵寰气不顺,出门接过海平提来的热水,亲自拧了热帕子递上前,宽慰她道:“二十一娘,你且别气。眼下的世道,荒唐事岂之□□。”

    赵寰接过帕子擦拭了手脸,虞允文伸手接了过去,无奈摇头道:“南边朝廷的变动,我真是看得眼花缭乱。总是在想着,我要是真出仕,一头扎进去,得被淹没在里面。到头来,连派系党争都没弄清楚,就白白冤死了。”

    “我是饿了,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一时烦躁上了头。”赵寰揉了揉眉心,深深呼出口气。她重振了精神,沉声说了南边派岳飞驻兵熙和路之事。

    虞允文瞧着赵寰疲惫的眉眼,本想劝她歇一歇。可听到南边的阵仗,知晓她取益州之心,顿时神色凝重,陷入了沉思。

    过了片刻,虞允文凝视着她,问道:“岳鹏举战功赫赫,又曾经冒险出兵前来驰援你。二十一娘,你是不想与他反目成敌人,还是不想与大宋的兵厮杀?”

    赵寰干脆利落地答道:“都不想!”

    虞允文顿了下,缓缓问道:“谁对你来说,比较重要?”

    赵寰抬眼看向虞允文,平静地道:“都重要。所以,不到最后关头,我任何一方都不会放弃!”

    第70章

    一层秋雨一层凉, 均州城下了一夜雨,清晨时分停歇了,凉风嗖嗖刮着, 气温比起往常低了一截。

    城门口等着入城卖柴禾的独轮车, 为了趁天冷卖个好价钱, 早早就挨挨挤挤排起了长队。

    “咦,这是什么告示,大宋朝报?”排在最前的汉子认得几个字, 抬头念道。

    汉子声音大, 其他人等着无聊,搭话问道:“大宋朝报,可是朝廷的邸报, 可有什么新鲜事发生了?”

    “朝廷除了加徭役赋税,能有甚新鲜事!这日子,一年比一年难过, 地里收上来的粮食, 都被收走了。成日饿着肚皮,还得服徭役,反正家徒四壁, 只剩一条贱命,要就拿了去!”

    黑脸的汉子穿着褴褛的衣衫, 背靠着推车, 推车上面堆着几个鼓囊囊的麻袋, 里面装着去典当的被褥厚衫,扯着嗓子骂骂咧咧。

    “可不是, 除了金贼来抢,劫匪来抢, 朝廷再来收一次,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旁边面黄肌瘦的汉子接话,跟着往外倒苦水。

    眼下世道艰难,百姓的日子岂止不好过,而是压根就快过不下去。一时间,大家都心有戚戚焉。

    “咦,这不是南边朝廷的邸报。”识字的汉子仰头读了下去,惊讶地道:“这是燕京的邸报!”

    听到燕京,先前的黑脸汉子骂声一停,凑上前跟着往城楼上瞧去。

    可惜,他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忙问道:“上面写什么了,燕京好啊!”

    “可不是,与咱均州相邻的蔡州,听在那边做买卖的人回来说,他们今年种地的种子粪肥,都是柔福帝姬拿出来给了他们。庄稼成熟了,收的赋税,比赁来的地租子要少交两成。服徭役修路修城,柔福帝姬也没亏待他们,虽没工钱,杂面馍能吃得半饱!”

    “我也听说了,关键是地界太平,打仗也打不过来,劫匪被清理一空,人能安安生生活着,这才是要事啊!”

    “小声些,且听听邸报上究竟说什么了?”

    识字汉子被催促着念了下去:“山河破碎,身为大宋子民,当为黎民苍生而战,为百姓福祉而战!”

    “天子岂能弃子民于不顾,弃城而逃,苟且偷生!”

    “天下子民用血汗供养着皇帝百官,自当上能抵御外敌,下能平天下。赵构在南边称帝,北地的大宋同胞们,你们数次经受战乱之苦,并非天道不公,此为人祸。实属赵构不配为帝,恭迎其登基的百官们,所图为何?”

    “身为赵氏后人,莫敢忘祖宗遗训。天下未平,永不称帝。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率正义军定天下,还大宋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

    除了汉子愈发高昂的声音,城门前一片安静,所有人都认真听着。

    晨曦的光芒,照在他们或麻木,或憎恨的面孔上,渐渐皆变成了希冀。

    “二十一娘真没忘了百姓,她收复了开封,打下了燕京,将金贼杀得节节败退。”

    “二十一娘也姓赵,她是皇家帝姬,以她的功劳,都未敢称帝。天下不平,永不称帝!”

    “二十一娘还不加赋税,百姓有地耕种,不乱加苛捐杂税。邸报上都写得清清楚楚,北地只征收哪些赋税。”

    有人回过神,迟疑地道:“可二十一娘终归是娘子,南边是皇子,哪有帝姬娘子称帝的?”

    有人立刻反驳:“休说前朝武帝,且说如今,你的命,可是南边皇子给你挣了来?纯粹是你自己命大,金贼乱匪来袭时,你躲得快罢了!”

    “谁对我们好,真正顾念我们,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堂堂男儿,还不如一群小娘子呢。二十一娘可能继承皇位,你我此等小民,由不得你我说话。南边的官家,我不要命大胆一句,我可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