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二 烂瓷片（微血腥）

    烈阳似一只狰狞巨眼，赤色瞳孔灼烧着。呼吸间，每一下的吞吐都好像在往肺腑中咽下焰火。

    满树翠绿早已被灼的痛到打卷。

    庭院里悄无声息，周遭笼罩着灼亮到刺眼的灿烂死气。

    除了忽远忽近的凄厉蝉鸣，昏暗的屋内异常静谧。

    倏然间。

    血泊中的手指略微动了动。

    男人仰躺在地。许久之后，胸口才渐渐有了起伏。

    连夏闭眼不动，只cao纵手指在附近寻找。可这一点的简单动作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也是困难重重。

    但他很有耐心。

    就像以往那无数次的绝处逢生一样，他真的幸运的摸到一件外衫。手指从中摸出一只瓷葫芦，男人将其紧紧握在掌间。

    他艰难地扬起手来。掌心朝下，男人将手重重一拍。

    “啪啦”一声，白瓷四散飞溅，棕黑药丸跌了满地。

    骨节分明的大手却无力地盖住那摊糟烂瓷片，连夏闭眼急促呼吸。掌下，早有几块锋利白瓷深深刺入皮rou，厚实手心被碎瓷割成四分五裂。

    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洇出。

    男人仍没有动。待又缓了缓，他终于攒出一点力气挪动手指，摸了一颗药丸吞下。

    几次磕磕绊绊的调息之后，他睁开眼。

    一方斜斜投射来的日光映在他深邃侧脸，更显得面容苍白，透明似纸。但连夏神色如常，黑瞳平静无波。

    其实这种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像今日一般濒死的感觉他真是再熟悉不过了。连夏自己都数不清他究竟濒死过多少回。

    而且比这糟糕的情形他也遇到过。反正每次，他都能找到办法死里逃生。要么是以一万条人命炼出的还复丹，要么是从华衍那里骗来的千年太岁…

    要不就是硬抗。咬牙逼自己一定要活过来。

    连夏不恨命运也不相信命运。他不相信世上有神，因为他曾两次对神许愿。他这辈子唯一相信的是：

    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死不了的。

    谁死了他都不会死。他也愿意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付出一切代价。

    如果说，把世上所有人杀光就可以换他一人独活。那连夏一定会惊喜地去做。他本来也只在乎他自己。

    只要他不死，牺牲谁的命都是无所谓的。

    …但其实，他活着的大部分时间都生不如死。

    可他就是不舍得。

    歇过之后，他勉强恢复些体力。男人在胸口为自己点上xue止血。

    这下终于能坐起来了。

    前一阵子，因为靠着内力硬撑许久，这具躯体实则已被蛊毒侵蚀地相当虚弱。这些时日他又沉溺情欲忘记练功，内力更是再度倒退不少。

    仰首靠墙，他吃力地喘息一阵。男人揉了揉眉心，开始入定调息。

    在平静的脑海中，连夏隐约回想起一些很久之前的事。

    那时的他年纪尚小毫无内力，还长得骨瘦如柴。因为常年吃不饱，他瘦弱的一阵风就能吹到。

    他混入穹玉山庄当杂役，暗自谋划怎样接近藏书阁。之后因为精心使了几个小计谋，他被顺利提为外门弟子。

    但有个吹毛求疵的死老头总爱找死地揪着他耳朵念叨：“三日不修习，筋骨如锈刀。十日不练功，回家当草包。——你看看你这胳膊。我轻轻一掰就能断！你是想当草包吗！”

    幼时，他不过偷偷比划下父亲珍藏的剑就被摁住屁股打到皮开rou绽。就连最疼他的母亲也袖手旁观。

    在离开那座村庄之前，他只会自己靠从马大哥那里听来的江湖传说而在脑子里编造出的三脚猫功夫。

    他相信自己是个习武天才，却从没有机会接触一招半式。

    之后，他就从死老头手底下一点点摸索到习武法门。他是在他这里修习到人生中第一部像样的功法：金刚不坏。

    连夏默默心想。

    虽然那个死老头很讨厌，但他说的确实挺对。

    今日输在那个蠢货手里已经给自己敲响警钟了。再偷懒，他就连普通人都不如。

    ……

    但在几个小周天过去后，许久不见的疼痛隐隐升起了。

    四肢百骸处，一阵强过一阵蚁噬般的细密刺痛顺着经脉疯狂涌上。渐渐，痛楚如浪潮般铺天盖地，猛烈地吞袭一切。

    男人搁在膝上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剑眉不自觉蹙得深深。

    忽的。肺腑间却有一阵灭顶剧痛袭来！

    连夏猛地睁开眼。

    他张嘴，哇地直直呕出一大口血来！

    这一口鲜血吐出之后便是怎么收也收不住了。他崩溃地弯下腰去，血像一条最是鲜艳明媚的猩红彩缎，止不住地从口中冒着热气哗哗吐出。

    很快，他感觉人中滚热眼眶也滚热。耳孔更是嗡嗡轰鸣地什么也听不见听不清。

    眼前因为过载的疼痛而漆黑一片，他很久没有这样严重过。连夏当机立断，颤抖着又摸索一颗药丸抵去舌根。

    他差点把手指也塞进喉咙，将食道捅烂。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药强行服下，将血给止住了。

    但可惜，血虽然停了，痛却没有。

    他先是跪了下去，不住拿头往地上疯狂撞。接着他开始不自觉胡乱抓挠自己头皮，妄图徒手将自己脑壳扯开。

    ——还好他现在功力大减，不然他是真的可以做到的。

    因为剧痛，连夏的理智有些混乱起来。一时间脑子思绪纷飞，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全都纷纷涌了上来。

    他撞着头茫然地想，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怎么这样难捱。

    一会儿又虚弱地胡思乱想着。等好了，这笔账可要好好算回来。

    …先让我想想。我该算在谁头上呢。

    是那个蠢货，还是那个贱女人。

    当初解完毒，他怎么莫名其妙地不舍得杀她？留了这样一个祸害在身边。

    再回想一下这些天里，他的性情根本不对了。

    是了。这里面明显有什么东西在影响他。

    也许是因为好久没犯，他今日竟是有些承受不住。

    但连夏很清楚他不能再吃药了。

    他已经在短时间内吃了两粒。吃多了以后就再没有办法。

    可最终，手指还是哆嗦着爬过去了。

    连夏整个人都蜷缩在地上。

    他用手在烂瓷堆上胡乱捞起一把。他闭着眼，看不也看地将掌心里抓起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全塞进嘴里。

    但可惜有些什么东西太大，他怎么咽也咽不下。连夏便闭眼胡乱一通大嚼。

    他听见自己满嘴的牙齿都在咯吱咯吱响。

    嚼了一阵。和着嘴里源源不断的丰富唾液，他将东西咽下。他再度捞起一把，再度往嘴里塞去。

    许久后，他终于清明地睁开眼。

    连夏仰躺在地上，枕着手懒散望天。他无所谓地拿手背将唇角抹干净了。

    脑子里还在想。

    这次该怎么折磨他俩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