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茶书屋 - 经典小说 - 贱骨(女A男O/GB)原书名《涩橘》在线阅读 - 第九十八章 你赢了

第九十八章 你赢了

    

第九十八章  你赢了



    「6月13日,第一次对omega产生依赖和渴望,相处接近两个月,并不抗拒肢体接触。或许可以尝试保持稳定且长期的交往。」

    「6月30日,精神状态不稳定,因为家人。被宋堇宁安抚了,有被爱的感觉,是温暖的,彩色的,很渴望,不排斥。这是成长环境缺爱的正常表现,建议放宽心去接纳,观察和感受一段时间,再根据心情变化进行调整。」

    「7月12日......」

    ......

    ......

    病例一页一页往后翻,日记一样记录了每一次心理治疗的对话和结果。

    6月13日,里面第一次提到了他。

    往后,密密麻麻,几乎每一页都有,最后停留在11月13日。

    这是上面有关他的最后一条记录,在一长段糟糕的精神状态后,紧跟着写了他的名字,然后用触目惊心的红色墨迹划了一个大“×”,宣判死刑一样把他打入了一片见不得光的黑暗角落。

    至此,连上了,全都连上了。

    那些想得通的,想不通的,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纪津禾从首都回来后态度就变了,为什么她坚持要去美国,为什么她开始抗拒自己......

    因为徐智让她「暂时不要接触人群」。

    而且「尤其是宋堇宁」。

    “尤其”这两个字真扎眼。

    他愣怔地看着,世界骤然安静,喧嚣,阳光,全都不再,只剩下一寸一寸陷入冰冻的心和身体,最后不敢相信地随着夺眶而出的眼泪,重重跌坐在地上。

    6月13日,宋堇宁也记得。

    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那天纪津禾站在高三部的教学楼下,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他要不要在一起。

    他开心了很久,觉得自己的喜欢终于得到回应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哈......”

    他颤抖着笑出声,带着哀凉和压抑的痛苦,发泄一般把摔在身侧的病例狠狠砸向墙面。

    “砰——”

    白色的纸张四散,纷飞。

    在墙上飘出无数交叠的重影。

    有一张落在脚边,“或许可以尝试保持稳定且长期的交往”这句话顷刻间变成了高昂的喇叭,清晰而洪亮地宣布这一切的虚假。

    原来他们在一起的这五个月只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他是傻而不自知的丑角,陪着他们演了一出声势浩大的戏。现在戏演砸了,他给不了她想要的救赎,治不了她的病,于是被毫不犹豫地当成废弃品,不管死活地抛下。

    孩子也是累赘。

    用堕胎药再好不过,何必费心思替他的安危着想。

    宋堇宁不想哭的,手捂着嘴,拼命压住那股要溢出来的悲恸,可是太痛了,痛到胸腔开始无声而剧烈地震颤,眼泪砸在手背,砸在地面,到处都是,他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膝盖,放声痛哭。

    为什么要进来!为什么要找这份病例!

    他本来只想,纪津禾是因为那些天的囚禁和强迫才会离开的,嗯,是他的错,他反思,他可以去看心理医生,可以等自己好了再去美国找她,然后认认真真的跟她道歉。

    不原谅也没关系。

    时间会慢慢证明他的决心。

    不过,宋堇宁抬手擦掉眼泪,现在不需要了......

    满地的薄纸刺得眼好疼,证据确凿地串连成一场精心谋划的巨大骗局,他不得不去相信一个撕裂心肺的事实——

    纪津禾真的不喜欢他,从头到尾。

    她只是置身事外地引诱他沉沦,她只是把他当做治疗自己人格障碍的药,她只是对他说了谎。

    学校里厮磨在耳边的交往邀请是假的。

    那句“我现在还是没有办法喜欢你”以及“也不能和你保证这场恋爱能一直持续下去”才是真的。

    她随时都在准备抽身。

    走得毅然决然。

    凌凌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打在身上,这一刻,精神的那根弦终于崩断,千斤重的的沙袋也终于砸向四肢百骸。

    骨骼连着经络,吱吱嘎嘎,挺直的脊骨带着那份骄傲,被击得粉碎。

    —

    下雨了,乌云在上空,淅淅沥沥。

    车轮溅起一地水花,四散的雨滴贴着玻璃,近得好像要砸进眼睛里。被彻底击垮的omgea木然地坐在后座,仰着脸望向窗外,沉默地,一言不发。

    情绪在崩溃的大哭后逐渐平复,宋堇宁伸出手,指尖慢慢靠近车窗上的那团白雾,浅浅地,画了个圈。

    手臂机械地起伏,一点一勾,一张小哭脸渐渐浮现在玻璃上。

    又丑又难过。

    “阿宁,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谈个话的功夫你就哭成这样?”

    红灯亮起,宋疑把车停稳,微微侧过身看向他,“你要是不喜欢那个心理医生,那我再去......”

    “不需要了。”宋堇宁忽然低头,和她对上视线。

    宋疑一愣:“不需要?”

    “嗯......”他扭回头,又在哭脸上画了两行眼泪。

    “姐,”宋堇宁难得这样喊她,垂下的手规规矩矩放在腿心,“你联系医生吧,我想洗掉完全标记了。”

    “越快越好,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有多痛苦,我都可以忍受。”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心口的钝痛在麻木中一点一点失去知觉,眼睛似乎进了砂砾,好疼好酸,他一眨不眨,但guntang的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吧嗒吧嗒,衣服湿了一大片。

    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止有始料未及的喜欢,更有蓄谋已久的再见。

    时间证明不了一切。

    他的喜欢真的是一摊垃圾。

    你赢了,纪津禾,你赢了,我放你走,我给你自由。

    我不会再去找你了。

    真的。

    —

    天越来越冷,新的一年悄然而至。

    洗去完全标记的手术很快安排好,怕宋堇宁反悔一样,马不停蹄地就定下最接近的日子。

    但事实上,从躺在手术台上注射麻药,到手术结束被推回病房,他都异常平静,麻药过后让其他omega撕心裂肺、忍不住哀嚎的强烈痛苦,他一声不吭地忍下了,死死咬着嘴唇,渗出了血,也倔强地不肯说一句求人的话。

    镇定剂也不要,放任被活剖的阵痛撕碎全身。

    其实还没有那颗跳动的心脏疼。

    纪津禾,疼得最厉害的那一刻,宋堇宁却只是在想,你应该也觉得膈应吧,人走了,信息素还要留在我身上。

    捂在被子里的脸微微抬起,透过几净的玻璃他看见自己苍白的脸。

    好难看,他下意识低下头,连他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不过已经过去了,从现在开始,我身上就再也不会有你的气息了,孩子也好,完全标记也罢,我会一点一点把从你身上拿到的一切还给你。

    对不起,让你遇到我这样的人。

    对不起,首都回来的那晚,没发现你的不对劲。

    对不起,没能治好你的病,反而让它越来越严重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午夜的病房内好黑,只有绝望的呐喊伴随着忍痛的呜咽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可惜风听不懂思念,也无法带给远在万里之外的人。

    —

    现在想来,或许宋堇宁就是在那时候变的,只是当时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把这份反常的冷静和咬牙坚持,当成是接受现实的自我麻痹。

    可当一个勇敢的人不再勇敢,当一个冲动的人不再冲动,留下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害怕和畏惧,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宋堇宁静心休息了一个月,周旻雯再三确认了他的精神状态恢复得不错,才放他回到学校正常上课。

    于是书包开始被镇定剂和抑制剂占满,他漠然地接纳这种改变,早中晚都会去洗手间各注射一次,无论信息素有没有泄露,腺体是不是在疼。

    但这样还远远不够。

    强行洗去完全标记的后遗症比预想中要难捱得多,半夜会被从头到灌到脚的寒冷惊醒。上下楼梯也要小心,偶尔会突然发昏,几次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腿上和肩背上多了很多青紫的擦伤。嗅觉没那么灵敏了,以前觉得刺鼻的气味现在居然也可以忍受很久......

    还有很多,宋堇宁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像哑巴一样默默承受。

    他想他可能是真的病了,以前难过的时候还会哭,现在却连眼泪都挤不出来了,眨着干涩的眼,最痛苦的是心,就像被抽干了活力,干瘪地只够呼吸,让他行尸走rou地活下去。

    有时候,他会突然厌弃自己,身体,性格,脾气......全部。站在落地镜前,他看着自己呆滞的眼睛会扯起嘴角,无声地说,难怪纪津禾不要你,你看你哪点值得被爱。

    这样的次数多了,宋堇宁慢慢有了想要毁掉自己的冲动,先摧毁身体,再湮灭自己的精神,然后变成一株凋零的花,被人狠狠踩进泥潭里。

    反正他早就烂了,一个被完全标记过,还流过产的omega......

    连烂泥里的花都比他高洁。

    高考百日誓师大会后,宋堇宁开始频繁地逃课,大部分时候会在房间里浑浑噩噩睡上一整天,不说话,也不出门。

    周旻雯知道,但也无可奈何,每周安排家庭医生亲自去给他做检查,没什么问题就随他去了。

    没人清楚他的真实情况,至少周旻雯在的时候,他表现得和平常没什么区别。经过流产的事后,她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很久,不再让宋疑管宋堇宁的任何事,甚至连别墅都不允许她去,自然就更没有人能发现他的不对劲。

    后来没过几天,万柑来看他,他把人关在外面,大少爷急了,找了把铁梯子就翻上二楼,结果被里面的景象惊得差点摔下去。

    从前整洁干净的房间里堆满了东西,他认得,都是纪津禾的,衣服铺了满床,宋堇宁蜷缩在上面,睡得昏沉。

    “真的没救了。”

    万柑忍不住想,大大咧咧的心肝居然也有点发酸,仔细琢磨了一下还是没告诉宋疑。

    那些东西大概是宋堇宁唯一的精神支柱了,宋疑要是知道,肯定留不下来。

    大少爷揉揉鼻头,又轻手轻脚地从梯子上下来。

    就这样吧。

    总比酗酒、糟蹋自己好。

    说真的,万大少爷真该给自己这张言出法随的死嘴申遗。

    宋堇宁真的学会了泡吧。

    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时候。

    他偷跑去过彼楼,也去过其他地方,认识了一群狐朋狗友。

    学坏了。

    衣服不再严严实实扣到最上面,一杯倒的酒量也能喝下很多,更不拒绝那些alpha蜂拥而至的搭讪,只是身体依旧厌恶他们的触碰,脾气越来越臭,稍有不顺心就黑脸,把对方骂得下不来台面,偏偏宋家的小少爷还得供着,谁敢发飙。

    南区就那么大,圈子里就那么多人,他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没多久就被万柑知道。

    在兄弟面前窝囊了十几年的大少爷第一次这么有种,也可能是赶过去后被宋堇宁喝到意识不清的糜烂样子气绝了,一脚踹开挨在他身旁色眯眯的alpha,找了间空包房就把人扯进去。

    “宋堇宁,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他气得快要跳脚,“玩我不拦你,但你数数自己有多少天没去上课了?高考不打算考了?”

    空气安静一阵。

    摔在地上的少年缓了很久才爬起来,手撑在沙发边缘,扭头看他,说:“要你管。”

    “你!”万柑被他挑衅的眼神看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心却又像被什么扯着,密密麻麻的疼。

    真他妈来气。

    谈个恋爱怎么就能把自己造成这副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舔着腮帮子,突然点起头,走过去掰他的身体。

    “行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在宋堇宁愣怔的的目光下用打火机点燃烟头,“要堕落就堕落地彻底一点!”

    “来,把这根烟抽了!”

    “......”宋堇宁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被他的举动吓到,手没接,身体在发抖。

    “抽!”

    万柑没管,继续加大音量,把烟往他手里塞。

    那双手软绵绵的,根本拿不住,他就朝上,烟蒂直抵在他的唇边,呛鼻的苦味丝丝缕缕,宋堇宁忽然变得惊惧,蓦地推搡开他的手,捂住嘴止不住地咳嗽,仿佛要把之前喝下去的酒液一块儿咳出来一样。

    “不想抽?那好。”大少爷不依不饶,烟头往烟灰缸里一碾,拉着他的胳膊,把袖子掀起来,“兄弟明天带你去纹身,喝酒泡吧算什么,纹身更好,你想去哪家店?我认识很多,保证不晕色。”

    “滚。”宋堇宁抖得更厉害了,扭着胳膊用力挣开他的手,雪白的肌肤在拉扯间立即泛起醒目的红痕。

    不够。

    还不够。

    万柑觉得不趁着这个机会把他心底那股气彻底激出来,这事绝对没完,于是继续恶狠狠道:“怎么?不愿意?宋堇宁,你还是爱她,还是想要自己干干净净的,担心她回来后看见你样子嫌弃你是不是?”

    一字一句,像那跟碾灭的烟,烫进他的心口,烧出一大洞。

    宋堇宁再也忍受不住,疯了似的对着万柑拳打脚踢。

    “滚,你滚啊!”他红着眼瞪向身前的alpha,完完全全的崩溃,忍耐了两个月的眼泪决堤一般,争先恐后地涌出。

    “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要自己干干净净的!我就是怕她回来后嫌弃我!我就是贱!你满意了吗!?”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在倒垃圾,把心底所有的情绪都倾倒出来,吼完了,力气也没了,只能瘫坐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不抽烟也不纹身,你给我滚......”

    “......”万柑有一瞬的不忍心,拳头在背后捏了捏,咬着牙把未完的话说尽,“宋堇宁我拜托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她那么对你,把你当白痴一样耍得团团转,你他妈还要为了她作践自己到什么时候!?”

    他蹲下身,吸了口气:“你别再犯傻了好吗......”

    这一句过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该给他时间自己消化了,如果这一遭下来宋堇宁还是不清醒,那就只能找宋疑了。

    这不是什么好事。

    对宋堇宁来说。

    但好在这一骂像是一盆冷水,终于把自暴自弃的人浇醒了。

    宋堇宁兀自抽泣了很久,才抬起红肿的眼看向他:“可是,怎么办万柑,我控制不住自己,我还是好喜欢她......”

    “我知道这不应该,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所以才学着用这些来麻痹......至少喝醉了,倒头睡过去,我就不会再想起她了,不然这样的日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万柑把茶几上的湿巾纸递给他:“那你更要好好对自己啊,学姐应该也不希望你因为她变成现在这副摸样。”

    宋堇宁接过纸巾,豁然睁大那双婆娑的眼:“她......会希望我变成什么样?”

    “原来的那个宋堇宁就挺好的。”万柑说着拍拍裤腿,拉着他的胳膊想把他捞起来,但没拉动。

    “......怎么了?”他疑惑。

    “有点难。”宋堇宁说。

    经历了这么多,让他再回到遇见纪津禾之前的状态,谁都知道不可能。

    万柑想了想:“那就先回学校好好准备高考,考延大。”

    “学姐又不是不回来了,延大的毕业证不要啦,要我说现在考上延大才是最重要的,到时候你们在一个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是报仇,还是复合,有的是时间思考。”

    一语点醒梦中人。

    是啊,她又不是不回来了。

    她还要回延大上课。

    恨也好,继续喜欢也罢,他都不能让她看到自己一蹶不振的样子。

    难过不是颓靡的理由,他不该这么作践自己的,明明不喜欢,却为了麻痹脑子去做这些事,然后让脾气越来越暴躁,心情也越来越差......

    他就是个傻子。

    “......好。”宋堇宁终于点头,手撑着地,借着万柑的力道站起来。

    纸巾擦去眼角的泪,衣服重新扣好。

    他会好好考试。

    好好等她回来。

    时间证明不了一切。

    但他可以自己决定是要继续爱还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