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茶书屋 - 同人小说 - 【同岁】在线阅读 - 十二

十二

    第二日阴不负早起,起来了就收拾东西。

    纸人跟在他后面帮忙,又问他说:“你要离开这里?”

    阴不负动作不停,对他说:“是。”

    “为什么?”

    阴不负收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对纸人说:“我做了一件错事,关城不能再待下去。”

    “那你要去哪里?”纸人从角落里翻出些小片的剪纸,不是关城常见的大块儿窗花一类,而是更复杂的围屋建筑或是花窗小景,很精致漂亮。

    大概剪的是南边儿才有的东西。

    纸人便继续问:“你是不是要回南边儿去?”

    阴不负没有答。

    纸人仰头去看,看见阴不负盯着一面很漂亮的镜子在发呆。

    纸人不知道这个人是在呆些什么,便只能陪着他发呆。

    阴不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继续收拾东西,却也没有回答纸人问的那一句“是不是要回南边儿去”。

    牛车停下的时候是在关外的孟和村。

    阴不负拎着东西到院子里去,纸人跟着进去。

    纸人看了看这略有些破败荒凉的小院子,对着阴不负说:“我以为,你要回南边儿去。”

    阴不负想了想,说:“没那个脸回去,不如留在边地。”

    孟和村是杂居的村子,杂七杂八的人里头再多上一个带着纸人的医者倒也没有很奇怪。

    村中环境不错,村民也和善,住在这里倒也算适宜。

    房子的上一任主人留下了很多能用的东西,只需要稍作打理就能继续使用。

    院子里还有一棵半枯的梧桐。

    临晚间,阴不负收拾完了东西,走出房间的时候看见这树,便凑近了去看。

    这树半死不活,半边树皮脱落在地,树干上是溃烂的空洞,枝条萎缩弯曲枯干,枝桠上没挂着几片叶子,像是一阵雨就能打折了去。

    晚间起了风,吹在人身上有些凉。

    纸人看着阴不负被风吹起来的袖摆衣角,从装衣服的箱子里翻出一件外衫过去披在阴不负身上,看着这棵半死不活的树说:“这树看着不大好,要不要改日请人来移走?”

    “到来年开春再看看罢,或许还能活。”

    阴不负绕着树走了小半圈,看见这树另半边的枝干像是还没有完全烂死,便这么回纸人。

    来年春日来得迟,燕子来时,病树发新枝,到底还是活了,却只活了一半。

    靠里一侧的枝干完全枯死下去,另一边则是稀稀拉拉的抽出些细细弯弯的新枝,随着气温回暖又挂上几片新叶,像是意思意思向人昭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阴不负的身体跟另半边树一样,一点一点衰败下去,却找不出原因。

    第一年到孟和村的时候,阴不负偶尔会咳。

    纸人初时以为是换了环境他身体不适应,便总是给他备着些清热润喉的东西。

    却没多大效果。

    阴不负仍是断断续续的咳,换季的时候要咳,温度变化得厉害了要咳,吃错了东西也要咳。

    药吃下去也没什么效果,二三年过去,咳得更厉害了,别的症状也显露出来。

    阴不负易病起来,隔一段时日就要头疼脑热的发作一回。

    纸人劝他去好好治一治,他也不听,只说这是小毛病,不碍事,没什么治的必要。

    纸人想,你难受起来的时候一整晚都烧得神志不清的,这怎么还能算是不碍事。

    这话却没讲给阴不负听。

    大概是知道自己讲了阴不负也不会听。

    阴不负学医,到了孟和村便也常出门给人看病赚些诊金,每次出门总会在落日之前赶回来。

    关外的天气总是多变,时不时就要下一场或大或小的雨,阴不负不敢将纸人带到很远的地方去,便只能将纸人留在家里。留在家里他也不放心,便总是赶着来急着去,担心自己一时没看住纸人不知道跑去哪里,或者是遭了水火伤了自己。

    纸人大概知道他这些顾虑,便每回都安安静静的在家里等着。

    只是这一次回来的稍晚了些。

    纸人看着夕阳落下去,等了好半天,眼见着山那边的天幕上已经挂上了几颗星,好不容易才等到阴不负推门回来。

    他下摆上沾着些泥,看上去有几分狼狈,步子放得很缓,行动慢吞吞的。

    “你怎么了?”

    “回程途上摔了一下,没伤到哪里。”

    纸人将他搀进屋子,又抓抓他的手又捏捏他的肩,看看他的脸又摸摸他的腿脚,确认他确实没伤到之后松了一口气。

    阴不负轻咳起来,同纸人说:“你不要忧心,咳......我没有大碍。”

    “我还是不放心,你咳了好几日了,今日还跌了一跤......人说医者不自医,我明日去请村东的老先生来给你看看......”

    阴不负捏着镜子发起呆。

    他出诊的时候偶尔会去到隔壁的几个野村,路上总有些危险,便总是要带着镜子防身用,虽然不是主修此道,但面对一般的歹人和野兽也已经够用。

    纸人凑到他面前,又说了一遍:“我还是不太放心,明日请个医者来给你看看......”

    阴不负轻笑一声,将镜面扣在桌上,轻摇了摇头说不必,而后往小厨房去。

    纸人察觉有异,走过去将那面铜镜翻开来,看见镜子缺了一角,镜面上布满裂痕。

    精制的镜子不会因为轻轻一摔就碎成这样。

    纸人一颗心提起来,叫住他——“阴不负,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没有遇见什么事情。”阴不负脚步一顿,出声解释:“就是摔了一下而已。”

    “那怎么会......”

    阴不负转回头来看,看见纸人拿着那面摔裂了的镜子,轻声道一句:“命数而已。”

    纸人抬头去看,看见阴不负站在门边。

    门外有月,冷凉的月光像是烧过的香灰一样铺了一地。阴不负身上穿着一件白衣,露出来的脖颈手腕也透着一股惨败的白。

    平添几分鬼气。

    纸人跟着念了一句,命数而已。

    阴不负,你年纪轻轻,讲什么命数而已。

    阴不负步出门去,不答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