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2

    14岁的江皖舟表现得十分友善。

    他总是酝酿着得体的微笑，季芸准备晚饭时，他甚至跟着进了厨房。家里没有雇保姆，听父亲说，是因为江皖舟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所以所有的家务打扫都得季芸亲力亲为，偶尔江父得空了也会帮着协助一二。

    季芸见江皖舟和自己想象中的孩子完全不一样，喜不自胜。

    以往，江振辉提到这个儿子时总是欲言又止，偶尔被季芸追问得多了，也只是回一句：“性格越来越古怪了。”

    可眼前的江皖舟十四岁的年纪，就已经出落得又高又好看，爱笑，还这么有礼貌，帮着洗豆角的时候既能说天也能聊地，什么话都能接得上，什么话题也都能有了解，相当健谈。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营养不良，有些清瘦了，皮肤泛着些许病态的白。

    季芸听过他经历的一些事情，一时间满眼心疼：“皖舟别洗了，赶紧出去歇着，阿姨自己来就好。”末了又喊江渺：“哥哥都进来帮忙了，怎么还在外面乱站着？”

    江渺一直在门口默默听着里面的动静，一听这话便进来了。

    “妈。”她喊道。顺便用余光怯怯瞟了那个人一眼。

    他没有看她。

    仍在专心致志清洗着手中的蔬菜，优雅自若的姿态仿佛不是在厨房，而是在演奏厅舒缓地弹奏着乐器。

    少年的手白皙，骨节分明，右手的无名指尾端生了一颗浅浅小小的黑痣，如墨滴入宣纸，无端增添一点缱绻的冷淡。

    看起来克制又欲感。

    “去冰箱里把排骨拿来。”mama的声音打乱她的胡思乱想，她忙应了声“哦”。

    排骨放进冷冻还没多久，这时rou质微硬，正是适合拿着刀大刀阔斧斩骨的时候。

    季芸犯了难：“这刀切不动啊……这样吧，你们在家里等一下，我去市区买把砍骨刀。”

    郊外离市区10公里，开车来回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了。

    忽然，江皖舟道：“不用，家里有。”

    他已经把豆角洗净，黑点全部用尖刀削掉，没有一处有瑕疵的地方，一片绿莹莹晶透美观。

    江渺在以前的家中经常清洗豆角。

    高山市的豆角炭疽病很严重，一根上面大半都是星星点点的黑斑，想要清洁彻底需要极大的时间与耐心。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将就将就便吃了，她和mama没有精力搞这个。

    想到这，她又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

    却不巧，那少年似乎也在等待她的视线一般，竟在同一刻心有灵犀抬起眼来与她对视上。

    还是那副笑容。

    看似美好，却根本不达眼底。

    他做了一个回忆的动作，微微犹疑道：“好像在地下室，第二个柜子第五排第一列？”

    又略带歉意地得体笑道：“家里很久没人做饭了，所以很多东西都闲置了，我也记不大清了，抱歉。”

    却没有起身要去的意思。

    季芸似乎是在惊讶他惊人的记忆力，反应过后忙说：“我去看看。”

    “妈，我去吧。”江渺抿唇，“你去了回来还要洗手，麻烦。”

    “行，你找不到的话再回来问哥哥，mama再把鱼洗一洗。”

    江皖舟喜欢吃清蒸鲈鱼，这是季芸追着江振辉要出来的“绝杀招”。记得问江振辉这个问题的时候，男人一脸为难。似乎想不起来、也完全不记得自己的儿子到底爱吃什么东西。

    并不是他漠不关心。

    而是江皖舟从小便跟个小大人一样，欢笑痛苦很少直接流露在脸上，他似乎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要学钢琴？行，那学学。

    篮球锻炼身体？那练练。

    吃牛rou对身体有好处？那就尝尝。

    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这样，不喜不悲，不咸不淡，好像一切都是学学很轻松就会了，但一切也都没兴趣深入研究，会个差不多凑合一下就行了。

    唯有一次他主动夹菜，还是七岁那年，是他从饭店带回来的清蒸鲈鱼。小小的少年听到这个名字，犹疑一下，主动夹了几块。

    季芸听了后心中一喜，清蒸鲈鱼正是她的拿手菜，对于火候的掌握她已经牢记于心，怎么样rou质最鲜美最嫩她深有研究。

    为了今日首次“团圆”晚餐，她一早便去了菜市场精挑细选，准备做满八菜一汤。在季芸的认知中，这是江皖舟是否能够对她有好感的关键之一。而且临行前，江振辉给她打了电话，说他问了这孩子很久想吃什么，他说，排骨也行。不过要切得小一点。

    她找了个最新鲜的猪rou铺子，肋排显然是现切的，是粉嫩的血色，而不是那种一看就放了挺久的暗红色。可是早上人太多了，店家只能随便剁剁，不可能这么精细，她想了想还是买回家自己切了。

    但忘了买刀具。

    好在这里有。

    “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抓住他的胃”这话她从小便被教导得耳熟能详，虽然江皖舟还是个小孩，但小孩子嘛，就更好办了。

    江振辉喜欢吃她做的饭，江渺也喜欢，除了她做的几乎从不在外面吃。

    她认为做饭是她的优势。

    优势就应该展现。

    虽然……

    她没想过会得到谁的原谅。

    但是。

    她看了看眼前的兄妹。

    只要孩子们相处得好，就可以了。

    江渺下了十层台阶，来到地下室的门前。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阴森。

    可能是她从小就害怕密闭的黑黑的屋子吧。

    毕竟总在噩梦里遇到。

    她自嘲地笑笑，推开了门。

    门里面的世界果然一片漆黑，还有一股老旧腐朽的味道。她摸索着墙上的开关许久，才打开了一盏昏黄的灯。

    地下室的装束很奇怪。

    因为整个别墅都是新修过的，灯具一应换了新的，可地下室却好像陈旧多年没有启用一般，灯也滋啦滋啦的，总有种下一秒就完蛋的感觉。

    “第二个柜子第五排……”她碎碎念着，来到相应位置。这柜子做得很高，她需要踩着凳子才能够到第五排，好在旁边就有一个，只是四个脚不太平衡了，她勉强才能站稳。

    “第五排第一列……”她寻找着，果然在相应的位置看到了类似刀柄的形状，当即心中惊叹：“那个人的记忆力简直强大到可怕。”

    她伸手去抽，却在下一秒摸到了黏腻腻的东西——

    这触感实在太奇怪了。

    湿哒哒，软糯糯，密密麻麻。

    她顿时头皮发麻，收回手，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上一片暗红色的斑迹，上面传来腥臭的腐rou味道。

    她僵硬着抬头。

    柜子第五排第二层，是一只不知道死去多久的生物。

    尸体是被砍烂的，骨架都碎裂，尚余一只头还算完整。无数白色虫子在腐rou上面蠕动啃食着，而它仿佛死不瞑目一般，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正空洞而仇恨地死死盯着江渺——

    是兔子！

    江渺重心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原本一直闪烁不定的灯也在这时寂灭，周遭陷入漆黑，一时间，只有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疾厉地冲击着她的感官，愈来愈浓烈。

    她嗫嚅着唇，像失去了声音一样，颤抖半响，才从嗓中咽出一声轻轻的呜咽。

    忽然，她听到一声“吱吱”的叫音。

    原本只有一个，渐渐有了回应一般，愈来愈多聚集在一起叫嚷起来。黑暗中，这叫声尤为渗人，尤为吵闹，它们像在窃窃私语着什么，像人类一样商量起来，突然，那声音條然寂住。下一秒，便都朝她这个方向猛地冲了过来！

    江渺下意识后移，可来不及。

    那些东西漫过她的四周，甚至有好几个还在她身上爬了起来，正寻找撕咬着什么！有几只蹭过她裸露在外的娇嫩肌肤，那触感让江渺一瞬间毛骨悚然。

    有毛。

    是老鼠！

    这一刻，她恐惧到了极点，正要发出救命的呼叫，地下室外却响起了规律的脚步声。

    哒、

    哒、

    哒。

    还是那样不紧不慢、慢条斯理，像一只饶有耐心的野兽，在闲趣逗弄着即将入腹的猎物。

    老鼠们听到声音，像是忌惮着什么一般，瞬间停住，下一秒便作鸟兽朝四周散开。

    脚步愈来愈近，近在眼前。

    江渺满面泪痕抬头。

    走廊透来的光微弱，她看不清他的脸，却看得到他漠然讥凉的目光，像冰冷至极的冰刃，狠狠刺穿了她。

    好像有怎么也无法湮灭的彻骨的恨。

    也有藐视和根本不放在眼中的鄙夷。

    他绕过自己，很轻松地抬手拿走了那把刀，所有的动作都做得一气呵成，仿佛根本没看到自己的存在，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江渺呆在原地很久，之后爬了起来，默默回到房间清洗了手，处理了伤口，换上长衣长裤。

    她木然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

    爸爸mama很高兴。

    至少，今晚自己也要。

    一顿饭便这样和气而诡异地进行了。

    江父最大赢家，喜不自胜。季芸没想到江皖舟接受自己如此容易，笑不拢嘴。

    江皖舟从始至终很有礼节的就餐，淡淡笑着。

    临末，他提出假期没事，想去公司帮忙。

    季芸脸上略有犹疑。江父酒意上来，正是高兴，想也没想便应下了。

    13岁的江渺静静望着那个人。

    虽然看起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涉及到那个人，一切都不会那么正常。可具体的怪诞之处却说不上来……只能暂时记下。

    第二日她出门上学，门口扔了只剪碎的兔子玩偶。

    两只蓝色眼睛已经被抠出来了，正在双眼黑洞空空地注视着自己。

    江渺没有说话。

    良久，蹲下来默默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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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过往剧情终于过完了，草草写了写，对不起，我会尽快炖rourou！以及兔子不是哥哥杀的后面再写，谢谢大家的评论猪猪和收藏，每次看到都好有动力！